晨曦穿透雲層，灑在廊亭石桌之上。

“松江的天，看起來不怎麽藍了。”黑衣公子端起茶盞，慢慢抿了一口。

對面的碧衫少女臉色一變，“老七，你這話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沒什麽，我只是誇讚你的鋼廠產能甚大，已然改變了天地氣數。”

“你分明是說汙染很大好不好！”

“七姐不是這個意思。”一旁坐著的男孩說道，“再說汙染問題，松江的天，和倫敦的天，其實是一點也不能比的。”

“要你管！”姬水鏡回過頭來，惡狠狠地盯著他，“昨天的拍賣會上，你最後關頭突然逃之夭夭，究竟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還沒問你呢。”姬傲劍拉下了臉，“七姐準備了這麽大的陣仗，籌備了那麽多的資金，南下助你，我就不信你事先一點不知道風聲。”

“那又怎麽了？”

“既然七姐已經來給你捧場了，你還有什麽必要讓我累死累活地裝神仙，在一群俗人面前演暴發戶？”姬傲劍不滿地說，“我很生氣，非常的生氣，當然要拂袖而去。”

“這你有什麽要在意的？”姬水鏡若無其事地道，“我不是早就說了嗎，與其欠別人的人情，不如欠你的人情。”

“小鏡，你怎麽能這麽講呢？”黑衣公子笑道，“我們是一家人嘛，還說什麽人情不人情？我的就是你的。”

“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的。”姬水鏡一口頂了回去，“而且我和你也不是很熟，你不要自我感覺這麽好。”

黑衣公子面現驚色，“我們不熟的話，你怎麽會願意坐下來和我一起吃早飯？”

“你既然上門拜候，像我這麽正直的人，當然不會無視待客之道，賞你一份早點也無傷大雅。”姬水鏡哼道，“再說了，我也正好讓你見見世面，讓你嘗嘗你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的大餐。”

黑衣公子喜道，“是什麽樣的大餐？”

“來人，把早點端上來。”

姬水鏡招了招手，然後指著一堆香噴噴、油膩膩的食物，趾高氣揚地說，“說出來嚇死你，這叫做皇家炸魚薯條，乃是英倫國菜，奔放洋氣有深度，奢華時尚國際範，一般都是用於英國皇室招待來訪的外國元首。就算你去英國留學，要是進不了頂級貴族圈子，都吃不到這麽高檔的名菜。”

姬傲劍捏著鼻子，“怎麽又是皇家炸魚薯條，你不是說吃快餐食品已經吃得要吐了嗎？”

“閉嘴！”姬水鏡惱火地說，“你沒事洩什麽底啊！”

“原來是這麽個皇家炸魚薯條。”黑衣公子不覺笑了起來，“小鏡的口味和我非常相似。”

姬水鏡僵著臉道，“我和你有什麽相似？”

黑衣公子悠然說道，“本公子平素裏常愛吃的，就是皇家煎餅果子。”

“你騙鬼啊！”姬水鏡一百個不信，“煎餅果子就煎餅果子，哪來的皇家煎餅果子？”

“既然有皇家炸魚薯條，為什麽沒有皇家煎餅果子？”

黑衣公子不緊不慢地說道，“本公子府上的廚師，一半以上都是禦膳房出身，其中有位師傅專門就做煎餅果子。這皇家禦廚所做的煎餅果子，難道稱不上是皇家煎餅果子？”

姬傲劍忍不住道，“七姐，你難道讓一位禦廚大師只做煎餅果子？這是不是太浪費了？”

“賢妹，你這就有所不知了。”黑衣公子語聲不知不覺轉為清幽空靈，“一個人必須專心致志，一心一意，才能在事業上達到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峰。所以我府上的廚師，一人都只負責做一道菜，做煎餅果子的就只管做煎餅果子，做驢打滾的就只管做驢打滾，這樣才能把氣質和靈魂都註入到食物當中，成為一道不朽的藝術作品。”

姬傲劍楞了：還有這樣的說法？

黑衣公子意猶未盡，“還有，八妹，你悶在家裏吃皇家炸魚薯條，也是不對的。”

“這怎麽不對了？”

“街頭小吃，必須得在特定的場合和情景之下享用，才能發揮出它的本真味道和獨特精髓。”黑衣公子話頭一轉，“小鏡，你可知道為兄是怎麽品用皇家煎餅果子的嗎？”

姬水鏡繃著臉不理她，姬傲劍道，“請問七姐，皇家煎餅果子是何吃法？”

黑衣公子微微一笑，“為兄讓那位做煎餅果子的大師傅，在我府外專門擺個小賣攤。本公子每日趕赴朝班，經過他的攤位，便順手買上獨一份的煎餅果子，邊走邊嘗，不僅可以細細體會這份濃濃的市井氣息，還能夠顯示本公子樸素親民的風範情懷。這時候的煎餅果子，真可算得上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美食。”

“那攤子只賣一份煎餅果子，你哪一點樸素了，哪一點親民了！”姬水鏡吼了起來，“不過是吃個煎餅果子，你居然還吃出優越感來了！”

“是啊。”黑衣公子神色淡然，“天子禦廚專門制作的皇家煎餅果子，如果不是當眾吃，如果不能讓人知道我吃的是獨份，這吃起來多沒滋味呀。”

姬傲劍已經完全傻眼了：原來七姐竟然是這麽懂品（zhuang）位（bi）的高人，八姐遠遠及不上她，就連本座……本座都好像略有不如哇。

不愧是在京師中樞裏待了多年的大佬，這氣派格局就是不一樣。

姬水鏡譏嘲道，“你成日裏就在這些小地方琢磨怎麽裝模作樣，做人還有什麽出息，還能有什麽長進？”

“八妹，這你可就錯了。”黑衣公子神色自若，“人生的最高境界，就是要日常生活裏感悟出大道真義，所謂平淡是真，講的就是這個意思。”

姬水鏡不覺怔了一下，之前十妹在給自己講境界感悟的時候，第三個層次似乎就是這樣說的，難道老七也領悟到這個地步了？

她口上卻不服，冷笑道，“難道你領悟的日常真義，就是把煎餅果子吃出優越感嗎？”

“應該說，我是發現了煎餅果子包含的真諦，才能吃出優越感。”黑衣公子微笑道，“所以小鏡，當你能從平常的一時一物中發現所蘊的真意，照見五蘊皆空，你自然會覺得遠離凡俗，接近大道。”

“是嗎？”

“你不信的話，我再舉個例子好了。”黑衣公子雙指拈出一個圓卵之物，“小鏡，你看這是什麽？”

姬水鏡隨意掃了一眼，“不過是個茶葉蛋，你如今用這個練手執乾坤？”

黑衣公子搖頭，“錯，這不是茶葉蛋，是宮廷茶葉蛋。”

“哼！”姬水鏡翻著白眼，“你加上宮廷兩個字，就會莫名其妙的有什麽真義了嗎？”

“宮廷茶葉蛋，是中華民族至高美食，華夏文明之瑰寶。”黑衣公子自顧自地說道，“自古以來，就是帝王家的獨享，百姓間的傳說，尋常人家，絕大部分都是吃不起茶葉蛋的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不管在什麽時代，宮廷茶葉蛋都只有金字塔頂尖的那一小部分人，才可以品嘗到的人間美味。它之所以如此的珍貴，是因為每一只茶葉蛋都代表著，中華傳統工藝和智慧的最高峰。”

黑衣公子滔滔不絕，從雞蛋培育環境、烹煮的水、盛放的鼎、燒火的炭、配料的茶葉、煎熬的藥材等方面引經據典，長篇大論地說明了工序如何覆雜，材料如何珍貴，火候如何精到……

最後他總結陳詞，“所以，如此尊貴的宮廷茶葉蛋，簡直就是無價之寶，自然一直都是人們的至愛，所以也常被用來當作求愛的聘禮。”

姬水鏡驚道，“就這玩意，還能用來求愛？”

“怎麽不能？”黑衣公子又從身上拿出一個精巧美觀的玉盒，將茶葉蛋放了進去，指著它說道，“八妹，你現在看著這枚茶葉蛋，請把它想象成一塊至少同等體積的鉆石。”

“然後呢？”

黑衣公子將玉盒推到姬水鏡的面前，情深款款地說道，“小鏡，為兄現下就用這枚堪稱絕世珍寶的茶葉蛋，向你求婚。在我心中，整個大千世界，無邊宇宙，唯有你這樣才貌無雙的女子，才可以和這枚茶葉蛋的無上價值相提並論！”

砰！

姬水鏡一掌擊在石桌上，打得桌面四分五裂，大聲吼道，“姬墨璃，你個魂淡！你才是茶葉蛋，你全家都是茶葉蛋！”

黑衣公子輕輕咳了一下，“小鏡，你莫要動氣，有話好好說……”

“閉嘴！”姬水鏡怒不可遏，“你竟敢如此侮辱於我，我要和你決鬥！”

“賢妹若是有此雅興，為兄自當奉陪。”黑衣公子不慌不忙地說道，“你我多年未見，今日以武會友，一睹彼此進境，也是好事。”

“什麽雅興？什麽以武會友？”姬水鏡火冒三丈，“本姑娘與你不死不休，今天有你沒我，有我沒你！”

黑衣公子皺眉，“小鏡，你是說真的？”

“當然！”姬水鏡喝道，“我們在刀劍上見輸贏，不是你死，就是我亡！”

黑衣公子嘆了一聲，“你既執意要比兵刃，為兄也只好悉聽尊便了。”

姬水鏡依舊咄咄逼人，“我還沒說完呢，不光是要用兵刃，還要用絕世神兵，誰也不能手下留情！”

黑衣公子沈吟道，“有什麽絕世神兵？”

“鴻鵠刀和扶搖劍現下都在這裏。”姬水鏡毫不猶豫地說，“你刀我劍，鬥個生死。”

姬傲劍眼見情勢劍拔弩張，空氣中的火藥味兒一觸即發，趕緊勸道，“七姐，八姐，拳腳分個高下就行了，何必動刀動槍呢？”

“有你什麽事啊！”姬水鏡怒氣沖沖地喝道，“大人決鬥，你個沒長大的家夥插什麽嘴？”

黑衣公子也笑瞇瞇地看了過來，“十妹乖，找個地方慢慢玩去，可別被誤傷了。”

姬傲劍臉色漲得通紅，覺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棄若敝屣，憤然道，“你們愛怎麽比就怎麽比，我不管你們了！”

話雖如此說，他終究不敢離開。

……

刀如秋水生寒，劍如長虹臥空。

姬水鏡伸指在劍上輕輕一彈，龍吟聲登時久久不絕。

“好劍。”

姬墨璃亦是微微揮刀，四周仿佛就有片片雪花飄起。

“好刀。”

姬水鏡哼道，“這兩把刀劍本就有驚天動地的威力，越級殺敵如同等閑。”

姬墨璃點頭，“是啊，單獨的一刀一劍就這般厲害，如果刀劍合璧，更不知道會可怕到什麽地步。”

姬水鏡理所當然地說道，“那當然是神擋殺神，佛擋殺佛了。”

“是嗎？”姬墨璃眼神中露出一絲悵然，“可惜我有生之年，還從沒見過刀劍合璧的神威，也不知聯手起來能不能對付大宗師。”

姬水鏡哼道，“如果刀劍合璧，對付大宗師當然不在話下。”

“你確定真的可以對付大宗師？”

“不信的話，我們可以先來一輪刀劍合璧，試試威力。”

“這如何試？”

“我們旁邊不是正好站著一個貌似大宗師的家夥嗎？”

“哈哈，你不說的話我差點都忘了，這個主意相當不錯啊。”

“既然覺得不錯，那就動手啊，還等什麽？”

“好，我們同時出招！”

姬傲劍聽著聽著，整個人瞬間就懵了：怎麽回事，你們說好的決鬥呢？不死不休呢？為什麽目標突然就轉移到我的身上來了？

一記凜冽的刀光，一記璀璨的劍芒，陡然雙雙襲到了他的眼前，配合得是那麽的天衣無縫，那麽的完美無瑕，普通武林高手至少要默契練習三十年以上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。

你們居然還同心同意到這個地步了！一定是早就商量好的！

這一刀一劍已經封死了他前後左右所有的閃躲角度，上下八方所有的避讓空間，就像是一件法寶定住了他身周的小天地。

兩大頂尖宗師手持神兵，聯袂出擊，而且武道同源，相得益彰，就算是天地五聖同在的年代，天下又有誰敢說肯定能擋住這一招？

十妹簡直有一種想哭的沖動，這種被坑的感覺真是太不好受了。

信誰都不能信姐姐，必須防火防盜防姐姐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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